波先生将车子开上一条陡峭的碎石子路,朝着一栋巨大的石造房屋开去。房子有扇方形、深色的木头大门,前廊上竖立着几根石柱。门的两边点着火把形状的灯,即使在早上仍然大放光明。在大门的上方,有一排一排的方形窗户,大部分敞开着,让微风能吹进去。房子的正前方可不得了:一大片精心维护的草坪,上面种满了奇特形状的瘦长灌木。波先生停好车后,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便发现,修剪过的灌木看起来就像一条条蛇。每个篱笆都是不同形状的毒蛇:有的长,有的短;有的蛇信外吐,有的张开大口,露出绿森森、令人害怕的牙齿。这些篱笆看上去怪可怕的,但要进屋子,就得先通过这些树蛇,这令奥薇特、克劳斯和桑妮感到有些犹豫。
就得先通过这些树蛇,
“你们应该称呼他蒙哥马利博士,”波先生回答,“除非他告诉你们要叫他蒙哥马利。他的名和姓都是蒙哥马利,所以没什么差别。”
“我们应该叫他什么?”克劳斯又问。
“如果你们感到不舒服,我很抱歉,”波先生一边说,一边用白手帕摀住嘴咳嗽,“我这辆新车实在不能坐太多人。你们的行李已经放不下了。一星期之内,我会再开车回到这里,把行李带给你们。”
克劳斯叹了一口气:“我知道揶揄是什么意思。”他没有说出口的是,他当然知道不要取笑别人的名字。波先生就像某些人一样,有时会因为孤儿们的命运不灵光,而认为他们的脑袋也不灵光。
怪可怕的,但要进屋子,
“嗯。”克劳斯轻声回答。就像很多人在搭车时的感觉一样,克劳斯感到无聊透了,心中懊恼着为什么没有带一本书。克劳斯喜欢看书,不到十二岁的年纪,他看过的书就已经比很多人一辈子看的书还要多。有时候,他会津津有味地看到半夜,第二天早上,熟睡的他手上还拿着一本书,眼镜也还戴在脸上。
开车的人是波先生,他是波特莱尔家的朋友,在银行上班,而且一直在咳嗽。他负责照管孤儿们的事情,在经历了欧拉夫伯爵的不愉快事件后,他决定将孩子们送到乡间的远亲那里。
“餵,餵,餵!”响亮的声音突然响起,门后走出一个有张红润圆脸的矮胖男人,“我是蒙叔叔,你们到的时间正好,我刚刚做好椰子奶油蛋糕。”
“蒙哥马利博士……让我想想,是你们死去父亲的堂兄弟的老婆的兄弟。我想没错。他算是个科学家,从政府那里得到一大笔钱。”波先生是银行家,总是对钱特别感兴趣。
很遗憾,我必须告诉你,这个故事就从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经过这条非常讨人厌的路开始,而且从此刻起,情况只会更糟。在世上所有生活悲惨的人当中(我想你知道,这样的人不少),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是首屈一指的,这句话的意思是说,没有人比他们碰到更多可怕的事情了。他们的悲惨从一场大火开始,这场大火毁掉了他们的家,夺走了他们父母的生命,这已经够让人伤心一辈子了,但对三个孩子来说,这只是一连串不幸的开始。大火之后,三个孤儿被送去和远亲欧拉夫伯爵同住,他是个可怕又贪婪的人。孩子们的父母留下了一大笔财产,等到奥薇特成年,他们就可以继承,但欧拉夫伯爵财迷心窍,骯髒的手想染指这些钱,于是想出一个让我到今天仍会做噩梦的邪恶计划。计划及时被识破,但他逃掉了,并且发誓总有一天会得到波特莱尔家的财产。奥薇特、克劳斯和桑妮至今仍会做噩梦,梦到欧拉夫伯爵闪闪发亮的双眼、散乱的眉毛,还有最可怕的,就是他脚踝上的眼睛刺青。无论到哪里,那眼睛似乎都在监视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。
“餵?”波先生喊着,“餵?”
“在城里住了这么久,”波先生继续讲下去,“我想你们会发现,搬到乡下是个不错的改变。哦,过了这个弯,我们就到喽。”
“我想你们会喜欢蒙哥马利博士。”波先生说,“他曾到很多地方旅行,有很多故事可讲。听说他房子里的东西都是从世界各地买回来的。”
修剪过的灌木看起来就像一条条蛇……
“他的全名叫『蒙哥马利·蒙哥马利』呀!”克劳斯笑道。
波先生走到门前,按下门铃,孩子们从来没听过这么大声的门铃。一会儿之后,他们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,奥薇特、克劳斯和桑妮互相看了一眼。当然,孩子们一点也不知道,在这个不幸的家庭中,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倒霉事发生,但他们还是感到很不安。他们想知道:蒙哥马利博士和蔼可亲吗?至少比欧拉夫伯爵好吧?还是更糟?
奥薇特也叹了一口气,把丝带从头髮上拿了下来。她刚刚一直想发明一个能让辣根酱的味道不传到人们鼻子里的东西,但是要和蒙哥马利博士会面让她感到紧张,因此无法专心。“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科学家吗?”她问道。在她的想像里,蒙哥马利博士可能有个实验室,这对她来说或许有用。
所以我必须告诉你,如果你打开了这本书,并且希望看到孩子们从此快乐地生活,那么最好现在就把书合上,换别的东西读吧。因为此刻,奥薇特、克劳斯和桑妮正坐在狭小拥挤的车内,看向窗外的倒霉巷,朝着更悲惨与不幸的未来前进。格林河和辣根酱工厂只是一连串悲伤不快的插曲之一,每次想到他们遇上的这些事情,总是让我眉头深锁、热泪盈眶。
“蒙哥马利博士究竟和我们有什么亲戚关係?”克劳斯问道。
这令奥薇特、克劳斯和桑妮感到有些犹豫。
“谢谢。”奥薇特说。她今年十四岁,是波特莱尔家的老大。每个了解奥薇特的人都知道,她并没有认真在听波先生说话,因为这时的她正用丝带把头髮绑起来,以免遮住眼睛。奥薇特是个发明家,当她想发明些什么的时候,总会像这样把头髮绑起来。这能让她想清楚新发明里需要的各种工具、线路和绳索。
“没错,不过我确定他对这很在意,所以不要揶揄他。”波先生一边说,一边对着手帕咳嗽,“揶揄就是嘲笑的意思。”
“我不太清楚。”波先生承认,“我一直忙着安顿你们三个,实在没什么时间和人闲谈。看,就是这条马路。我们到了。”
门发出咯吱声,缓慢地打开来,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盯着黝暗的入口,屏住了呼吸。他们看见地板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。他们看见天花板上吊着彩色玻璃灯具。他们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大型油画,画上有两条蛇交缠在一起。但是蒙哥马利博士在哪儿呢?
波先生走在前头,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篱笆,可能因为他正忙着教孩子们要听话。“听着,克劳斯,不要一下子就问太多问题。奥薇特,你头髮上的丝带哪儿去了?我觉得你绑丝带看起来比较高雅。还有,要看好桑妮,别让她咬了蒙哥马利博士。多注意点儿,否则给人家的第一印象可不会太好。”
“巴!”桑妮发出尖叫。桑妮是波特莱尔孤儿中最小的,她常常像这样发出声音,每个婴儿好像都会如此。事实上,桑妮平常若不是用她那四颗非常锐利的牙齿咬东西,就是像这样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,人们通常听不懂她想要说什么。这时候她想说的可能是:“和陌生亲戚见面,让我感到紧张。”其实,三个孩子都是如此。
路长长地向前延伸,出了城,穿过雾港,进到提迪亚小镇。这条路或许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令人不快的地方了——它叫做倒霉巷。倒霉巷穿过病恹恹的灰色田野,田里有几棵发育不良的树,树上的苹果很酸,你只要看一眼就会想吐。倒霉巷横过格林河,河里九成是烂泥巴,泥巴里有几条毫无生气的鱼。河水环绕着辣根酱(从蔊菜根部提炼,用来配牛肉吃的辣酱)工厂,所以整个区域闻起来又辣又呛。